文汇报:一曰“大学”,一曰“师承”两个词取一字正好组成“大师”
发布时间:2016.05.22点击:235
嘉宾:
石印玉 上海市名中医
胡展奋 《新民周刊》 主笔、资深媒体人
詹红生 上海市中医药研究院骨伤科研究所所长
曹烨民 上海市中西医结合医院脉管科主任
高志欣 浦东新区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中医科医生
张欣宇 澳门新甫京娱乐娱城2011级中西医结合临床医学学生
崔 松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文化科普巡讲团首批专家、
(主持人) 曙光医院主任医师
崔松: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大学+师承”,石老 (石印玉) 您是石氏伤科的领头人,有家学渊源,又是大学教育出来的,您当初被父亲送到中医学院。我上次看到采访石仰山先生的视频,他说弟弟石印玉教授比我洋气,学过西医,会开刀。您这段丰富的经历现在看来很少见。
石印玉:上海很多当时有影响的中医医生的小孩,如果要学医,绝大部分进的是西医学院,比如上海著名的陈氏妇科,陈家小孩大多学了西医。这是有历史原因的,当时中医认为小孩应该要学医,但当时只有西医学校。后来,中医学院一成立,老中医真的欢欣鼓舞,因为下一代终于能在学堂里学中医了。他们认为通过学校的形式可能比单纯的家传更好,更完整,更丰满。
崔松:石氏伤科有“十三科一理贯之”的说法,也就是说从您的上辈开始,伤科已经不仅是伤科,内外都得学。
石印玉:这个总的概念为今后的发展定下了基调,也是符合疾病谱变化规律的。我们刚做临床时,看的都是摔跤、损伤。现在临床上的摔伤很少,除非是很重的复合伤,其他绝大部分是中老年退化性疾病。疾病谱一直在变化,我们要跟随这个变化。
胡展奋:我接着石老说说中医的与时俱进。据我所知,石氏伤科诞生的环境就是战乱环境。最早的石氏伤科处理骨折、外伤比较多。但在和平时代,这种伤明显少了,那你不可能守着老祖宗的东西不动。石老最大的创举是,80年代与药厂合作推出的那些敷药,治疗各种慢性筋骨病,对当下“电脑族”十分受用。
石印玉:今天这个主题给我们更进一步的启示,我们中医药学在今天的发展两手都要抓,一方面要办好的大学,我相信澳门新甫京娱乐娱城一定能成为最好的中医药大学之一。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传承、跟师。中医药大学是全方位地教,跟师就是跟实践结合,个性化发展,两点需要结合。一曰大学,一曰师承,两个词加起来就是大师。
现场提问:我是曙光医院的儿科医生,我想问,在这个时代要成为一个中医大师,需要一些什么样的环境或土壤?
曹烨民:我来说说我的感受。2013年我有幸成为“大师班”的一员,三年学习,感悟不少。第一,我觉得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是让我们动起来的时代。作为我们要承前启后,发皇古义,然后再开拓新知。我们科有28位医生,我们就让28位同志都把奚九一老先生的东西学习好,努力体会,在临床中实践,并用科研的方式方法、用科学的语言,把它讲出来。
刚才几位老师也谈到,疾病谱在变化,我们也要动起来,我们从奚老研究的血栓性脉管炎这一个病开始,现在我们能治疗30多种不同的内外疾病导致的血管病。如今,我们的脉管科成为全国最大的专科之一,有142张床,每年超过10万人次的门诊量。这就是我们说的“动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强烈感受是,我们要静下来,而且要静下去。现在的人很容易浮躁。经过我们两三年的学习,更体会到自己的底蕴不够,基础不扎实。我们怎么把老先生的东西传承好,要静,要考虑到老先生所处的时代。那时为什么能够创造这么好的东西? 我们要发掘它的内涵,要静下来。
另外,我们回过头看中医经典,很多以前描述的疾病是和现代疾病密切相关。比如厥阴病和我们的糖尿病是相关的,我们用乌梅丸、肾气丸———肾气丸是张仲景治消渴的最主要的方剂,至今没过时。我们要想象,怎么样把这部分古代精华充分发掘、发扬好。
崔松:“大师班”出身确实不同,不是说学了多少秘方,而是把老先生的理念承下来。接着我们能否从文化的角度谈谈,我们这个时代有没有产生大师的土壤?
胡展奋:土壤是有的。徐校长的报告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就是实实在在地提供一些平台。关键是在座的学生,我发现一个问题,中医学生的性格似乎太内敛。学生时代应该是思想最活跃、最敢爱敢问的时代,学校提供平台,要多珍惜。
其次,我要说我“百搭”了。我多次采访过奚九一,据我所知,他对琴棋书画不敢说精通,但都很感兴趣,他的书法也是不差的。我身边的石老兴趣也广泛,内心不是一个枯燥的人。所以你自己内心要丰富,要有强烈的求知欲望、追求理想的欲望,我认为这是成为大师的一个原点。
现场提问:我想请教詹老师,临床上肩周炎诊断比较含糊,尤其是疼痛,肩关节疼痛,还有功能障碍,很多医生都会诊断为肩周炎。实际上不仅仅是这几种病,应该具体细化鉴别,但这挺难的,能否分享您的临床经验?
詹红生:我讲一个思路给你。我们上大学时讲到诊断学这门课,老师一定会说“任何的诊断都是为治疗服务的”。一个临床症状,一个主诉,结合一些体征,我们会有几种诊断。你接触临床多了会发现,你不可能擅长所有的治疗方法,这需要去收集证据,找准适应症,有的放矢地给病人治疗,如果病情不适合你擅长的领域,还是建议病人转到其他医生处。现在的治疗太多元,理论也太多元,要把握这样一个思路和方法。
崔松:接着胡先生的问题,我们说一个大师得有人文色彩,今天看到“大师班”要学员学一技。我知道詹兄武术非常好,还有没有学其他的技艺?
詹红生:我一直兴趣很广泛,以前因为业务繁忙很多事顾不上,这次因为“大师班”的一个压力,我在一年前把毛笔拾起来了。我现在坚持每天写一两千字,别人抄经文,我抄医书,也会抄汤歌。我还会读些文史哲类的古书。
曹烨民:不瞒诸位,我跟詹主任差不多,我们那个班第一节课就是书法课,教了一横。我们就在这一横的基础上开始一撇一捺,感受整个文化的积淀。
崔松:接着我们来说一位“高人”,他姓高,最近高空救人广为人知,他也是一个传人。
高志欣:最近跟着石氏伤科传人、跟着邱德华老师学艺,感触很深。中医这门传统深厚的学科,在患者心中地位很高。我毕业后先去了二级医院,当时很多患者转两部地铁或几辆公交车来看病,骨伤科的病人行走本来就不方便,老年人居多,但他们就是认为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好病,所以愿意费很大的周折来看病。我忘不了这些画面,因此在学习时非常珍惜。能得到大师的启发,我感觉很幸运,也感觉责任很重。一个强烈的愿望鞭策着我,就是把这门伟大的学科带到社区,带到患者身边。
崔松:我们这位学生是有家学渊源的,来跟我们分享一下你对大学与师承的感受吧。
张欣宇:我出身中医世家,从小看着家人行医,高考时就报考了澳门新甫京娱乐娱城。我的启蒙肯定是家庭给予的,阴阳、寒热、表里这些基本理论像本能一样贯穿在我的生活中。大学则把这种感性的认识升华到了理性的理论层面。通过大四、大五的医院实习,又把这些理论知识放到实践中去验证。这个反复印证加深你对理论、对临床应用的理解。
师承方面,中医药大学从我们2011级开始推行本科生导师制。除了学习理论知识,这个过程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学习到专家的从医理念、信念。学医这些年,医疗大环境对我们医学生来说冲击很大,大家对从医充满着不确定性、动摇。但在跟着老师学习的过程中,看着老师兢兢业业对着每一个病人,看到病人他们逐渐康复,他们对老师的感激,让我们重新找回做医生的理想。
现场提问:我是龙华临床医学院研究生,我想问如何在临床中发掘科研思路?
詹红生:以前读书时以为养老鼠、养细胞就是科研,错了。中医自古以来一个很重要的科研方法就是临床病例的积累和观察。我在张仲景国医大学读书时,已经工作过一段时间,很多的老师就会建议我们去读医案。现在很流行的医学模式叫转化医学,中医的转化医学就是从医案这个载体来转化的。它是将一个医生的经验转化为群体经验,由这一代转化给下一代,这样一种和临床紧密结合的研究和传承,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科研和临床结合的模式。
我建议学生时代应该多看医案,看以前的、有点评的医案更好。我从刚工作起就对每个病人做简单记录,包括姓名、性别、年龄、诊断,以及医嘱。石老师现在还保留这个习惯,他看门诊会在本子上记一些信息,加一些标记,有的病人他可能需要再去查资料,有的病人他可能会建议他找其他医生做治疗。临床研究就是一个病例积累、提炼的过程。
现场提问:我是骨伤科的研究生,我们应当如何学习、挖掘中医的精髓?
石印玉:我有个感觉,学生背经典还不够。学经典有两个阶段,第一,在老师指点下把经典学习好;第二,要和病人相结合。我们的经典里有很多现在还没很好地研究,比如说,大家都知道糖尿病,以前中医这叫消渴。有人就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他们认为现在的糖尿病不消也不渴,古代讲的消渴是现在说的糖尿病后期,我们现在的糖尿病大多是无症状的、体检性糖尿病,两个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不能用传统的消渴药来治疗现在的糖尿病。我觉得临床上只要对一些问题有多年的思考,其实就是一个科研课题。
詹红生:石老师说的我很有体会,大学阶段一定要背些东西,除了背经典,我还建议学生背 《药性赋》和 《汤头歌诀》,这是基本功。到硕士阶段,我觉得要通读内经,精读重点篇章。比如说骨伤科,我们经常讲各种痛症,就是痹症,《素问•痹论》 这篇文章你有没有从头到尾精读? 如果精读后,对整个痹的认识就不一样了。《内经》 讲到痹的还有哪些东西? 我们现在用文献检索的方法,可以看到电子版 《黄帝内经》,一下子所有的经文搜索了,你这个功课做完了,以后任何时候写文章只要讲到 《黄帝内经》里说痹的事,你就全知道了,我觉得这是一种较好的学习方法。
胡展奋:裘老曾说现在中医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对中医没信心,是因为根本没学好中医。现在情况改观了,但我们不能放松。学中医不是轻轻松松的,是要吃苦的。以后的东西越来越玄,刚才我们说的程门雪院长,他为劳动人民看病用药很猛,因为在他看来劳动人民整个人群的体质是实的,强壮的。但为有钱人看病,他用的剂量很轻,他认为这个人群的体质比较虚。大师用药真的很玄妙。现在的学生如果基本的 《汤头歌诀》 都背不熟练,今后怎么看病?
现场提问:您作为 《新民周刊》 的主笔,你看病的主导是选中医还是西医?
胡展奋:我觉得两者不能偏废,这是我的由衷之言。因为中医很多的长处西医是不能替代的。西医在临床上的作用非常大,比如骨头断了,断指再植,这个是西医伟大的成就。而中医自有妙处。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是裘老亲口告诉我的。上海世博会期间,一个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发高烧了,天天40摄氏度不退,西医想尽办法烧就是不退。裘老被叫来,当时他93岁,非常谨慎,反复把脉,他和他学生亲自熬药。第二天,烧退了,在场的西医没有话说,再次论证中医的力量。事实放在那里,大家不要妄自菲薄。
现场互动:我来自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2007年我们中医药大学培养了一个全国人民健康好卫士陈海新,十年过去了,今年,我们又出来一个高志欣,我很感慨,这叫薪火相传。感谢中医药大学为我们培养了这么多好的人才。
今天说大师与传承,我们社区没有大师,但有名医。现在我们是澳门新甫京娱乐娱城附属的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每年有很多的中医药大学毕业生到我们这里。我们也一直在努力创造各种机会,想把我们的基层医生培养成医德高尚、技术过硬的医生。我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在座学生,你们毕业可以到我们周家渡来看看。高志欣万米高空救人不是偶然的,他从二级医院来到我们社区,感受到了社区的热土,我们社区最大的优势就是和老百姓零距离接触。
除了这两位典型人物,我们还有很多上海市社区名老中医,浦东新区优秀共产党员,十佳医生提名,这么多典型人物的出现侧面反映了社区在老百姓里不断提升的信任度。平日里,他们以真情实感和独到技术让老百姓感觉到心灵的满足和解除病症的快乐。所以我想说,我们社区也是大家成才的沃土,希望大家能到社区来,让老百姓更有获得感,也体现你们的价值。
崔松:今天互动环节的最后,请各位嘉宾就你们对中医药的发展说一句话。
曹烨民:奚老跟我们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要做“三好医生”———病人说好、同行说好、社会说好。第二句话,勤奋创新、走向世界。这是我们科的座右铭。我们的目标,就是努力成为老先生教导我们成为的“三好医生”。要走出去,让别人认可,关键要把自己打造好,打造成一个金刚级的人物。
胡展奋:我想说,中医远远没到华南虎的境地,越是低谷越有可能出大师。
石印玉:实践+读书。
詹红生:要做成一件事,我们中国人喜欢讲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现在都具备了,所以关键还是要看我们中医人自己怎么做,中医当自强!
高志欣:我们常在网上看到所谓的“中医黑”,反中医。我觉得不管人家怎么说,做中医,一定要有底气。
张欣宇:今天坐在这边,我们说的是成为未来中医大师,今天我也给大家也是勉励自己的一句话是,相信未来,走向未来,成为未来。
崔松:我们今天第五届的文汇中医药文化讲堂要结束了。就像最后大家说的,这些年网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个话题会被拿出来翻炒,一是转基因,二是中医。我们今天讨论大师的造就、中医的发展,就是要用事实、用疗效说话,争议是无意义的,疗效决定了它的归属。
本文发布于《文汇报》,2016年05月22日